北京时间2020年12月24日凌晨（当地时间12月23日），世界反兴奋剂机构（WADA）发表声明[1]，称接到通知，瑞士联邦最高法院支持了中国游泳运动员孙杨针对国际体育仲裁法庭（CAS）仲裁小组主席的上诉申请，判决撤销国际体育仲裁法庭于2020年2月28日作出的裁决，本案将由新的国际体育仲裁法庭仲裁小组主席来主持审理。随后，瑞士联邦最高法院发布新闻通稿[2]，称批准中国游泳运动员孙杨提出的撤销国际体育仲裁法庭裁决（裁决号：CAS 2019/A/6148）的请求，理由是仲裁小组的一名仲裁员存在偏见（bias of one of the arbitrators of the CAS）。该仲裁将由国际体育仲裁法庭新组成的仲裁小组来作出新裁决。鉴于瑞士联邦最高法院、世界反兴奋剂机构未公开更多的信息，本文将围绕世界反兴奋剂机构的声明与瑞士联邦最高法院的新闻通稿，简评孙杨仲裁案撤裁后CAS重新仲裁的相关要点。

一、 裁决被撤销的理由：与仲裁小组主席的偏见相关

从目前世界反兴奋剂机构的声明与瑞士联邦最高法院的新闻通稿的内容来看，本案裁决被撤销的理由是与仲裁小组主席的偏见有关，但不涉及裁决的实体内容。另据外媒纽约时报（The New York Times）的报道[3]，称仲裁小组主席曾在公开媒体上表达了涉及中国的种族歧视言论。

《瑞士联邦国际私法》（Switzerland's Federal Code on Private International Law）第190条对终局性上诉的规定，仅有四种情形能对裁决提出异议，而且范围是有限的，多为形式审查，以程序性事项为主。具体规定为：“（ａ）独任裁判员的任命或仲裁庭的组成是违反规定的；（ｂ）仲裁庭自己宣布是错误的管辖或是无管辖权的；（ｃ）仲裁庭超越对它提出的请求而作出裁决或对主要的请求有遗漏而未加裁决；（ｄ）没有尊重当事人间平等的原则或没有尊重当事人在辩论程序中陈述的权利；（ｅ）仲裁裁决与瑞士的公共秩序不相符合。”[4]根据目前偏见可能具体表现为种族歧视的情形，裁决被撤销的依据最有可能会涉及到第190条（d）项和（e）项的规定，因为该偏见不仅会影响到仲裁人员的公正性，同时也是瑞士公共政策（重视人道主义和人权问题）所不被容许的[5]。因此，基于仲裁小组主席的偏见而撤销裁决的理由符合《瑞士联邦国际私法》第190条的规定。

二、重新仲裁结果的走向：仍与孙杨是否有正当理由拒检相关

本案围绕着两个焦点问题，一是基于样本收集人员的文件不齐全是否导致本次检查为不合法检查，或者此检查仅存在部分违规而仍应当继续进行；二是基于样本收集人员文件不齐全的质疑是否足以构成拒检的理由，进而毁坏血液样品容器，干扰兴奋剂检测程序。而原裁决小组对这两个焦点问题的认定显然是对孙杨不利的，一是本次检查行为是符合相关规定的；二是孙杨拒检的理由不充分，不足以销毁容器和终止检查。

根据目前情况，瑞士联邦最高法院撤销原裁决的理由并非针对实体问题，毫无疑问前述两个焦点问题仍然是孙杨方在本案重新仲裁过程中所需要面对与解决的。孙杨方因本案重新仲裁获得了一线生机，但是如果在这两个焦点问题上未做好充足的听证准备并取得突破性的进展，恐难以取得令人满意的重新仲裁的裁决结果。

三、孙杨能否参加已延期的2020年东京奥运会，与重新仲裁结果及其作出时间相关

目前裁决被撤销的有利影响还在于，原裁决作出对孙杨被禁赛八年的处罚也随即被取消，孙杨恢复了全球参赛资格。鉴于2020年东京奥运会因新冠疫情影响已正式延期至2021年7月23日至8月8日举行，那么孙杨参加奥运会的可能性也随之增大。但是这种可能性仍然与重新仲裁的裁决结果及其作出时间息息相关：

第一，现有情况下，孙杨具备参加奥运会的条件；

第二，如果重新仲裁的裁决结果支持了孙杨，不对孙杨进行禁赛处罚，那么孙杨同样具备参加奥运会的条件；

第三，如果重新仲裁的裁决结果仍然维持禁赛处罚，且作出时间早于2020年东京奥运会的举办时间，那么孙杨又变回原裁决时不具备参加奥运会的条件；

第四，如果重新仲裁的裁决结果仍然维持禁赛处罚，但是作出时间晚于2020年东京奥运会的举办时间（考虑到比赛的完整性，裁决结果应该不会在奥运会举办期间作出），那么孙杨即便参加了奥运会取得了运动成绩甚至获得奖牌,仍可能会因裁决中认定此次竞赛处于禁赛期而被剥夺运动成绩与奖牌。

从上述几种结果来看，从体育运动员能否参加已延期的2020年东京奥运会之角度，得到支持己方的裁决结果，仍然是孙杨方在本案重新仲裁时所要极力争取的目标。

四、程序正义与实体正义始终相伴

程序正义与实体正义是法学理论研究和法律实践活动中始终相伴的一对关系，孙杨仲裁案禁赛裁决的作出和该裁决随后又被撤销恰恰皆是与众多程序相关：从一开始运动员接受兴奋剂检查的检查程序，再到国际泳联反兴奋剂委员会、国际体育仲裁法庭的仲裁程序，最后到瑞士联邦最高法院的上诉撤裁程序。穷尽程序来救济自身权益是值得支持的，但是我们也不得不面对此过程中会损耗各类资源的现实，特别是孙杨仲裁案的禁赛处罚对体育运动员生涯造成的不可逆转之影响。程序正义与实体正义的讨论将会一直持续，而讨论的初衷不仅应当在于希望孙杨仲裁案能取得程序正义与实体正义的统一，也应当在于希望借助本案的影响力来推动体育竞技领域规则之治的完善，毕竟体育运动员的光与热最终还应该归于竞技赛场而非仲裁现场。

* 感谢实习律师陈凯珊对本稿的贡献。